弟子发心拜山,途中迷路;若死,请就地掩埋!
2012年七月,滇东北支教结束后,我决心效仿古人去行脚,从丽江到吴高窟。
祖师大德常说:“行脚参方”。雪峰三登投子九上洞山,赵州八旬行脚,奔南走北。见月律师,历经数载从云南到江南,入宝华山。虚云和尚从鼓山出发,登山涉水、访祖庭、拜名山、礼道场,行数十万里,足迹遍布整个华夏大地与周边诸国。
“行脚参方”行的是什么?参的是什么?
我在心里追问二十余日,不见答案,毅然决定出行,首拜鸡足山。
一支笔,一个本子,一叠折好的宣纸,一个水壶,几件随身的衣服,简易的睡袋,一台雅西卡胶片相机、几十卷胶片,一把雨伞,一条围巾,没带手机,分文未著。
朋友开车,把我送到高速路口,叹气说:“真要走吗?”
我笑着说,等佳音。
话虽如此说,但是自己心里非常清楚,这一行危难重重,会出现诸多无法想象、无法预测的危难,无法预料的种种生死。是一条不归路,随时可能消失在某个大山里或者某条大江大河里,可能会被毒蛇咬死,可能为野兽所果腹,可能成为泥石流下面的一个遮掩物。只不过,至道无难,唯嫌拣择。
万缘放下,生死无碍。
第一天,边走边游玩走到鹤庆。心猿意马,走马观花,偶尔停下来拍拍照,画几笔画。深夜,宿桥底,未食。听着流水声与蛙鸣迷迷糊糊睡着。后来,喝生水摘野果饱腹,宿草地看星星月亮。过山、过水、过村庄、过农田、过果园、过坟场,一边走,一边问路,如是三天,跌跌撞撞走近鸡足山后山。
从远处看,山势顶耸,若大莲花,山峰三大一小、三前一后,真如鸡足一般,气势非凡。在山远处亦能感受到当年徐霞客惊呼:
“东日、西海、南云、北雪、四之中,海内得其一,已为奇绝,而天柱峰一顶一萃天下之四观,此不特首鸡山,实首海内矣!”
当地人说山上有个很大的寺院,叫“竹城寺”。这是西南话,地方方言,我知道他们所说的“竹城寺”就是“祝圣寺”。
我问树下纳凉的老人如何上山。老人们不约而同地说“娃娃,你不要从这里上山,这里头大得很,也没有路了,你搭车到宾川,然后再到灵山上去,这边已经三十年没人上山了。”这些老人家见我执意要走近路,用手指着上山的方向,纷纷重重地叹气。我向他们深深地鞠躬,为他们身上善良与朴素的心。
这种善良与朴素,如菩萨心肠一般。
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看出我是异乡人,问清楚缘由后,方知道我是来拜山的。于是热心地用摩托车载着我在曲折的羊肠山路上飞奔,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飞出去,幸好人车无碍,最终在一个山民的带引下走到鸡足山后山入口。
望着这里千年古树,一棵连着一棵,它们如同佛陀时代的诸位比丘,肃静、庄严。我把随身带来的雨伞,放在树根下,围巾寄在树干上,双手合十。心里喜欢,却又坦然,终于进入“抱金褴袈裟,携舍利佛牙,入定鸡足山,辟华首门为华化道场”的庄严圣地。
入口处的道路上一些古旧砖与石头隐约可见。千百年来,从迦叶尊者入定华首门开始,经唐明智法师、护月法师,宋慈济法师,元源空法师、普通法师、本源法师,明周理法师、彻庸法师、释禅法师、担当法师、大错法师、中锋法师,当代虚云长老,这些历代高僧、历代祖师。也许他们挑着粮食、托着佛像、背着经文从这条路上经过,也许这条路是祖师们一锄头一簸箕地修好,以方便他人上山……
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在我脑海里闪电般掠过,祖师大德们的往事一遍遍在心里回响,等我从妄念中回过神时,天已黑透。脚下完全看不见路,巨大的树木,巨大的黑影。
我愣在原地,全然忘记自己是往哪个方向走的,更加不清楚此时身在鸡足山,还是已进苍山。想起最后带引我上山的山民一再郑重地叮嘱:“千万不要往右边走。一定要靠左边走。左边走,怎么走都无所谓,往右边走就进苍山,十有八九做了山魂,听天由命都难。”
黑暗中,我试图走回原先的道路,不知道被树木绊倒多少次,不知道滚入灌木丛中多少次,不知道从高处摔下多少次,更不知道走了多久,最终,我坐在一个石块上,深知已不可能再走出这深山老林,摸黑在本子上写下:
“弟子白木,发心拜鸡足山,途中迷路,若死,发现者,请就地掩埋。感恩”
此时,我心里反倒没有一丝恐惧,也没半分慌乱。古人为生死大事,寻师访友,不惮登山涉水,劳碌奔波。
《楞严经》阿难尊者说的一句话:“故我发心,愿舍生死。”
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,擦了擦身子,从包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换好。从容盘坐在石头上,一心念佛,坦然面对生死。
阿弥陀佛……阿弥陀佛……阿弥陀佛……先前自己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念佛的声音,阿——弥——陀——佛,后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,念佛声忽大忽小、忽远忽近、整个山谷、半空都是佛号声。
刚开始念佛时还能感觉到嘴唇动、舌头、上下颌在动,后来连整个头颅、身子都在动,周身上下,每一根骨头,每一块肌肉,每一个毛孔都在自主的念佛。
不是我在念佛,而是佛在念我。
到最后,身体没有知觉,也听不见任何声音,不闻也不问。冥冥中佛号声不生、不灭。
我以为我已经死了,顿时轻松。眼前雪白一片,寂静无声。一座金色寺院,巍然耸立在前方,传来成千上万僧侣课诵的声音,我被召唤着。
“啪”的一声,身子从石头上摔下来,这一摔,我恍然大悟。
寺院还在前方,僧侣课诵的声音依旧在耳畔,我跟随着寺院的方向,听着课诵的经声安然的走着。
当我一只脚踏在通往滑首门的水泥马路上时,一直为指引我方向的寺院与一直陪我走出原始森林的课诵经声,就在这一刹那齐齐消失。
那一刻,心如明镜。清清楚楚地映射:“佛所加持无有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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